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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远】短相逢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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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凌晨一点四十三分,凌远坐在茶几旁,电视的荧光在黑暗中照亮他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茶几上原本有一整个果盘的橙子,凌远完整地撕下了橙子的白色内膜,把半个完好圆润的橙皮丢进垃圾桶。他仔仔细细地剔除所有的筋络,留下光洁的橙瓣,码放在果盘里。

电视节目播了一档又一档,从晚间娱乐播到早间新闻。天光从建筑物的缝隙中亮起,凌远端坐在沙发上,双目隐隐有血丝。

他失眠了,整个人都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情绪里。他盯着橙子看了很久,又盯着发黄的指尖看了很久。最后他起身,把所有橙瓣丢入机器里,榨汁。

他安静地站在厨房里,喝完了一整杯橙汁。


距离谭宗明那一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

凌远的手机放在餐桌上,微信的提示音响个不停,不是谭宗明。

附院的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他们院座要去美国谈医疗器械的合作案,附院很快就能引进一批国际尖端的手术器械,还会有带回国外医学院的深造名额,人机结合的远程医疗技术。这对附院的发展是有利无弊,对长期在一线奔波和媒体打仗的凌远,能够腾出一个月的时间在美国喘一口气,也无疑是一件美差。桩桩件件,都让人高兴。

凌远找出行李箱,把衬衣领带按搭配一套套收拾在一起,仔仔细细在行李箱里放好。

今天周四,凌远轮休。他正好能收拾收拾东西,交代事项,下午提前飞去美国。

他不想再和谭宗明有交集,不想看见他,但凌远完全没有回避谭宗明的理由,他只能借着出差的由头,晾一晾谭宗明。

凌远存着侥幸的心思,谭宗明什么人没见过,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他腻了,也就淡了。大不了咬咬牙,当没结交上这号人物,再辛苦下打点人脉的自己罢了。

和谭宗明的所有相遇,还有近乎荒唐的那个吻,都将成为过去。

凌远曲身在沙发上,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睡着。


也许是长期处在疲惫状态,凌远很快陷入了浅眠,但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紧紧锁着眉头。一整夜的失眠和心内积压的情绪让他睡不踏实,凌远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睡着,可一个又一个的梦已经深深纠缠住了他。

凌远只觉得自己在奔跑,周围很暗,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有灰白色的光在四周黯淡地浮动。他跑得很快,越来越快。黑暗让他看不清脚下的路,可他并没有回避,只是向前跑去。他并不担心自己被障碍绊倒,心里甚至还有着期许。

就这样跑下去吧,什么时候摔了,便再也别起来。

凌远越跑越快,停滞的黑暗里,他带起一阵风。风卷起他的衣角,白色的,上下翻飞着,像一只海鸥,拍击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往高处,挣扎着前行。

他跑得太快了,连嗓子里都充斥着血液的腥咸,风吹干他的眼角,从骨缝里穿过去,激起空旷的回声。

这样无尽的空间,只有他一个人,看不清来路,也瞧不见前方。


凌远喘息着,终于放缓了脚步。也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前面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亮起一道光。

纯粹的白,泛着冷意。

凌远终于停步,光却主动向他靠近。

从遥远的地方,接连亮起。一盏一盏亮起,撕裂黑暗。

走廊。

是附院手术室前的走廊。

凌远站在走廊中间,正对着闪着鲜红的“手术中”的手术室,他,看见年幼的自己。

蜷缩在医院的蓝色塑料连椅上,歪着头,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一言不发。

是几岁呢?旁观这一切的凌远试图从泛黄卷边的回忆里找出与这个场景有关的岁月,可他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只觉得自己很小,是三岁、四岁,还是已经七八岁?他不记得了,只觉得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明白病痛。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缺东西,因为缺了那个东西,所以他会不舒服。凌远小时候喜欢吞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小到口香糖,大到螺丝钉。因为他知道自己缺东西,他要找个物件给自己补上。

那个时候,总有一双手死命地扯他的嘴,把他含在口里的东西抠出来,使劲地丢开。

那是个疯女人,眼睛里总有每一个疯子都有的眼神,绝望而狂热,只有在看凌远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难得地掺杂了悲哀和慈爱。

但那时凌远不懂,他不懂这个疯女人的心,他不懂自己的妈妈。

妈妈也有病,她身体里有个东西坏掉了。凌远年幼,但也知道东西坏掉需要修理这个道理,他相信修理过了,妈妈就会变好,变回从前那个温柔的、干净的、每天晚上能讲故事哄他睡觉的妈妈。

凌远没能等来这一天。

他没等到能救妈妈的别人,也没能让妈妈等到自己长大。


凌远盯着手术室。

他看着鲜红的灯熄灭了,烙一片赤色在他眼睛里。手术室的门开了,轮床推出来,铁制的支架折射着日光灯,白的刺眼。

他看不见妈妈的脸,妈妈的脸被白色的被子蒙着。他只看见妈妈的一点头发,还是亮的、黑的、柔软的,披散在白色的床单上,缠绕着他的眼。

有人在他身边啜泣,有人叹息,有人告诉他今后的路要自己撑着走下去。

没有人告诉他妈妈怎么了。

凌远蜷缩在蓝色的塑料连椅上,一言不发。

他还小,不懂生死。

上天怜爱这个孩子,便派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亲自为他上了这一课。


凌远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在梦中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沙发的靠枕里。

他不愿意醒来。

这个梦贯穿了他失去母亲后的每一个低谷,凌远固执地欺骗自己,这个梦就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他能在这个梦里一次又一次地见到他记忆中所剩无几的母亲,也可以在这个梦里毫无顾忌地流泪,就像每一个在母亲怀里恣意而不必担心任何事情的孩子一样。

凌远终于还是含着泪醒来,他没有起身去洗脸。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抗拒谭宗明。

背负着不堪的身世,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却仍旧自卑地挣扎着的他,似乎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凌远闭上眼,搂紧了靠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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